甘琳/文

【資料圖】

終于終于終于！

就在今晚，剛剛！

鄭秀文憑借《流水落花》拿到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女主角，這一路，她陪跑了23年，提名了整整10次。

和金像獎的糾葛恩怨，混雜著對自我表演的認知，鄭秀文好似經(jīng)歷了舊作《鐘無艷》里的「分手三步驟」：「怒沖沖」「恨綿綿」和「淡淡然」。

從擋我者死的硬氣成功學，到輸?shù)眠B想贏的勇氣都沒有的執(zhí)拗，終到如今得償所愿。

《鐘無艷》（2001）

18次提名最佳導演的杜琪峰，曾多次公開炮轟金像獎「不公」，甚至直接為鄭秀文嗆聲：「金像獎沒有給Sammi，我氣了十年。」

在他看來，金像獎所謂民主制度下的分豬肉熟人投票制，水份太多，人情太膩。（金像獎欠他2.5個影帝，看來沒機會還了）。

金像獎和奧斯卡一樣，是典型的同行評議機制，評選程序共分兩輪，第一輪由組委會推薦的電影工作者、媒體人組成「第一輪百人評審團」，以及合規(guī)登記的「金像獎選民」（去年選民人數(shù)達1600人，票數(shù)近千）共同選出提名名單。

第二輪繼續(xù)由「第二輪專業(yè)評審團」，以及金像獎十四個屬會會員共同選出獲獎名單。

多年來，組委會一直致力于調(diào)節(jié)專業(yè)評審和民主制評分的比例，卻仍出現(xiàn)過「烏龍」，比如某年從五個提名里勝出的音效獎，反而是唯一一個沒有運用杜比效果的。

本屆金像獎提名名單里的16部香港電影，逾半數(shù)出自新導演，是近年來難得的新血老驥放膽共爭的光景。

鄭秀文零片酬出演的《流水落花》，是賈勝楓導演的長片處女作，如此老帶新的慷慨，再加上前文提到的金像獎「民主+專業(yè)」的同行評議機制，很容易讓人覺得鄭秀文此次的最佳女主角是「等」來，而不是「拼」來的。

《流水落花》（2022）

下面，我將對鄭秀文歷年提名情況做盤點回顧，用我的個人標準判斷，這個在香港土生土長，靠個人魅力屹立不倒的天后，到底是實至名歸，還是被金像獎「往回找補」的舊情顧念。

2001年鄭秀文憑都市愛情喜劇《孤男寡女》第一次入圍香港金像獎最佳女主角。

本片以破3000萬票房的佳績，成為當年香港本土最賣座的電影。此次的新人鄭秀文商業(yè)buff加滿，敗給張曼玉的《花樣年華》，沒人不服，畢竟名和利不能全占。

《孤男寡女》（2000）

16歲以歌手身份入行的鄭秀文，很早就明白淑女形象行不通，比不過王菲、林憶蓮和周慧敏，她就立志要勁歌熱舞明星，通過自毀式的減肥，耐克眉、龐克頭等驚艷造型，傳遞出《眉飛色舞》里直來直往、不怕說破的颯爽女性態(tài)度。

一個天賦不算太高的歌手，用后天的拼命為自己增得彩頭，這種愛拼才會贏的硬氣，自然會收獲一大波將心比心的普通人青睞。

轉(zhuǎn)戰(zhàn)銀幕，鄭秀文也是用歌者和舞者的感性和節(jié)奏感來理解角色。銀河慣用動作和肢體戲來推動劇情，甚至《孤男寡女》這種愛情片也不例外。

當Kinki作嘔吃牛鞭的華少時，封閉的餐廳空間里，鄭秀文驚慌失措的一個語氣詞、一個眼神、一個小動作的演繹，再配合著喜感十足的音效，極富韻律，實在是港產(chǎn)愛情片里的經(jīng)典橋段。

以控制身體、隱藏個性，準確代替靈敏、凌厲掩蓋自然的傳統(tǒng)表演并不適合《孤男寡女》這種輕巧的愛情電影。

從屬于本色表演的鄭秀文，沒有把真實個性完全拿出來讓觀眾窺探，她是在新鮮而靈活的提煉中，演活了平凡女生因緊張防備，而顯露出的小敏感和小脆弱的幽默感，鄭秀文可以向前走的空間，即是現(xiàn)代都市女郎可擁有的空間。

這種由男性觀點主導到女性觀點抬頭的轉(zhuǎn)變，不僅是銀河創(chuàng)作革命性的轉(zhuǎn)變，也打開了低迷許久的港產(chǎn)電影市場的缺口，把大量OL感性的女觀眾拉回影院，大幅改變了香港本土觀眾的性別構(gòu)成。

第二次提名，鄭秀文同時以《同居蜜友》《瘦身男女》《鐘無艷》三部片入圍最佳女主角，看起來贏面很大，輸了也合情合理，因為對抗她的是梅艷芳（《男人四十》）和張艾嘉（《地久天長》）。

《同居蜜友》（2001）

張艾嘉最早是臺灣文藝片里的常客，后因八十年代新藝城的《最佳拍檔》系列，而意外摸索出粗魯差婆的喜劇風格，并被更多香港觀眾熟知。此次在《地久天長》里苦情而勵志的母親形象，是明星張艾嘉拼命褪去明星光環(huán)后的質(zhì)樸，而后生鄭秀文還在用時髦的都市OL「脫線喜劇」給自己鞏固明星氣質(zhì)。張艾嘉的最終奪魁，也更偏向同行評審對張艾嘉藝術(shù)人生縱向激賞的人情感念。

《地久天長》（2001）

當然，拋開藝術(shù)修煉和審美趣味深度不說，此時鄭秀文一直刻畫的都市OL形象，又善良又神經(jīng)，又貪靚又平凡，恰恰就是千禧年跨時代意義的港女形象，也是香港都市文化研究的絕佳案例。

八十年代的香港男人充滿自信，炮制出《英雄本色》等傳統(tǒng)雄性電影，再通俗取巧的《追女仔》系列，雖美女如云，但充斥著大癲大廢的無厘頭男性凝視氣質(zhì)。

之后的大小女人鄭裕玲、文藝絕癥悲情的袁詠儀，雖人設(shè)風格極其鮮明，卻都缺失了都市貼地文化的觸覺，而鄭秀文銀幕性格的出現(xiàn)，不是英雄教化型的，也不是偶像女神型，她刻意弱化了港女的拜金屬性，往往有一點神經(jīng)質(zhì)，還有些傻大姐的搞笑本領(lǐng)，她們不是愛情里的嬌小姐，反而有著奮不顧身的勇武，職場上有棱角，亦懂得妥協(xié)。

《瘦身男女》（2001）

更隱晦的是，這種新世紀的小女人形象，也暗迎了大多數(shù)大男人的價值觀框架。《同居密友》里鄭秀文唯一一次與梁朝偉發(fā)生一夜情，就變成了一生一世的開始。

《我的左眼見到鬼》里「七天的愛情可以有多深？還不是為了他的錢！」的愛情宣言，都是一種明開暗合的兩性價值觀。

大男人對小女人的撩撥是主線和目的，小女人的個體自我重建是過程，這都是當時經(jīng)濟獨立的都市女性仍要對兩性關(guān)系保持被動自律的潛臺詞。

《我的左眼見到鬼》（2001）

第三次提名，敗得很慘烈。也知道轉(zhuǎn)型很重要的鄭秀文寄希望于關(guān)錦鵬，她一定非常期待《長恨歌》能重現(xiàn)梅艷芳（《胭脂扣》）和張曼玉（《阮玲玉》）從低潮期逆轉(zhuǎn)的漂亮翻身仗。

《長恨歌》（2005）

可惜跳脫舒適圈除了要有毅力，還要有天賦。先是原著作家王安憶（指明要吳倩蓮）不看好選角，再是鄭秀文多年來積攢的負面情緒突然爆發(fā)成抑郁癥，嚴重影響了劇組的工作進度，最后不僅口碑撲街，票房也一塌糊涂。

原著的王琦瑤是典型的外柔內(nèi)剛的上海弄堂女人，而鄭秀文其實是標準的外剛內(nèi)柔的硬氣港女。

舉手投足間，鄭秀文仍帶有港產(chǎn)喜劇里的小緊繃感，再加上苦練普通話后的較勁腔調(diào)，更是與王琦瑤從容恬淡的乖巧感相差甚遠。

如果一定要評價《長恨歌》里演得最好的片段，可能就是情人離開后王琦瑤扎扎實實的撞墻戲（據(jù)說NG了60多次）。明眼觀眾都能看出，這不是王琦瑤在撞墻，而是絕望而擰巴的港女鄭秀文在自虐。

第四次提名，應該是最不甘心的一次。

鄭秀文（《高海拔之戀2》）輸給周迅（《聽風者》）都行，卻偏偏輸給了《春嬌與志明》的楊千嬅。

楊千嬅出道就是向鄭秀文看齊，而且是更親民、更貼地的鄰家女孩。坊間傳言，兩人鬧得正兇時，鄭秀文甚至放言，和楊千嬅合作過的男星都不要再找自己。

《高海拔之戀2》（2012）

抑郁癥康復后的鄭秀文，已剪掉了許多年輕時的銳氣，帶著滿眼疲憊的深情，很適合演繹《高海拔之戀2》里等了前夫多年的「破執(zhí)」母題。

可惜大多數(shù)觀眾只看到了合拍片里高圓圓愛上王寶強的雷點，沒有注意鄭秀文的開悟。

《春嬌與志明》的前作《志明與春嬌》是難得將都市控煙運動與兩性關(guān)系有機結(jié)合地非常細膩的愛情小品，換句話說，完全就是十年前都市喜劇《孤男寡女》的升級作品。

而續(xù)作將城市空間搬到北京，劇作上的文化諂媚和自負割裂感暫且不表，演員的表演其實也很懸浮，仿佛除了表演愛情故事的任務(wù)，不合時宜的楊千嬅還擔任著香港文化傳播大使的身份，一眾大陸明星楊冪、黃曉明、徐崢都被作為男女主「賤渣愛情觀」的工具人和踏腳石。

與其說此次最終勝出的是姐弟戀里的春嬌，不如說是香港電影里的楊千嬅。

《春嬌與志明》（2012）

第五次提名，《盲探》里正常發(fā)揮的鄭秀文輸給《一代宗師》里超常發(fā)揮的章子怡，算心服口服，不再贅述。

《盲探》（2013）

第六次仍是雙提名，鄭秀文以《花椒之味》《圣何塞謀殺案》對抗大熱門《少年的你》里的周冬雨。

從表演者的寬度來講，兩部影片里鄭秀文的表演完全沒有輸給周冬雨，特別是《花椒之味》里的鄭秀文已完全褪去了本身必求突破的好勝性格，她始終執(zhí)迷于無法挽回的過去，并郁結(jié)于父女情的差漏，幾場父女對峙的點睛戲，都能看出千帆過境的演員鄭秀文是在用釋然、內(nèi)斂的心態(tài)去服務(wù)、圓滿角色，而不是一定要掙個輸贏的用力過猛。

《花椒之味》（2019）

大概已預料到陪跑結(jié)果，那年的頒獎前夕，鄭秀文在微博上發(fā)文：「不奢求沒有困難的人生，人生本身就是難的嘛，如果你的人生一直很容易，那可能是上天對你特別好，那就順來順受吧，我活了47年，相信我的中年智慧吧。」

這段信者得愛的感慨，完全就是對《花椒之味》角色的現(xiàn)實腳注。

不再刻意擺脫自己的影子，也是《流水落花》當初最吸引鄭秀文的原因。元朗郊區(qū)的家庭主婦美姨，因無法擺脫喪子陰影，而選擇成為寄養(yǎng)家庭，后又面臨丈夫出軌的婚姻危機。

戲里戲外的這些人生考驗，正好呼應這些年來丈夫許志安外遇、父親去世的許多經(jīng)歷。她其實更希望把自己稍微抽離出來，像與不像都不是結(jié)果，怎么從思考模式、行為、心態(tài)等方面投進角色的愛恨取舍過程，才是她發(fā)揮的空間。

《流水落花》（2022）

電影里主角夫婦坦誠相見后并沒有直給如何修復的過程，而是隱藏在許多相處細節(jié)中。鄭秀文非常喜歡這些設(shè)定，她現(xiàn)在的段位也更擅長去處理留白表演的雋永。

所以，對比起吳鎮(zhèn)宇和金像獎的孽緣，鄭秀文其實更像是被金像獎一步步推著爬向了巔峰，所謂的虧欠，更像是對她的鞭策，今次封后，是實至名歸的雙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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